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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江却慢慢敛住了脸上不经意间露出来的欢喜,眼神恢复成平时的冷淡模样。
——他又忘了,他不该忘的。
晏藜一直没发现江却的情绪波动。或者换句话说,江却这人性子淡,有时候又有点儿怪,晏藜摸不准,索性任他去了。就算发现了,她也不会在意。
放了学晏藜和程圆圆一起走,晏藜不经意间回头一次,看见推着自行车走在她后面的江却。
大部分班级还在留堂布置作业,一班也是因为最后一节是自习才能准点下课。楼下稀稀拉拉几个人,还能偶尔听见教学楼里学生背书和听到大量作业后丧气的叫嚷。
圆圆今天没说孟则,说的是城西新开的一家书店。
“……后街那几家书店的小说我都看完了,昨天我去那家看了一眼,他们家的都是新的,我没看过的……”
晏藜刚想开口回她,忽然感觉身下一股热流。
她面色陡地一变,这才想起来自己生理期到了,以前都会记着的,最近却不知怎么一直没记起来。
书包里没东西,卫生纸在班里。晏藜转头附在程圆圆耳边问她借的功夫,已经感觉到血大量涌出来,大概已经浸湿裤子了。
程圆圆面有难色的摇了摇头,“我也没带,不然你先去厕所,我回班里给你借,再给你拿纸?……”
但,衣服怎么办?顶着这么个裤子回家,这一路上的异样目光……
晏藜咽了咽口水,打算把书包摘下来脱外套——
腰上却忽然伸过来一双瓷白的、骨节修长的手。
晏藜恍惚了一下,有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这一刻身后有熟悉的味道侵袭过来,她又意识到,这是真的。
程圆圆也惊了,原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圆,看看晏藜身后,又看看晏藜腰上系了一半儿的校服外套。
是江却,自行车支在一边,他脱了自己的校服外套,围在晏藜腰间,挡住了她那片儿的难堪。
“冒犯一下,你先凑合着系上。”他声音很低,说话间手上用力,两条袖子就紧紧地绑在一起了。
看见江却下意识复杂的心情和心理上的羞耻这两种极端的情绪激撞到一起,晏藜方才还没什么波动的脸,肉眼可见地显出几分尴尬。
但她又很快冷静下来,连转身都没有,只微微侧一点儿,语气也不像小女生惯常的羞怯,:“……谢谢。”
江却不着痕迹地倒吸一口凉气,声音低沉地回:“没事,不客气。”
话音落下,他拉开和晏藜的间距,重新推着自行车,走在她们前头了。
晏藜抬了眼帘去看,男生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在一群穿着一中校服外套的学生里,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程圆圆在一旁惊叹,
“早知道江却对女同桌态度这么绅士,班里那些悄咪咪暗恋他的,估计挤破头也要跟他做同桌了。晏藜你都不知道,江却以前对那些喜欢他的女生的态度,真是让学校里很多人都望而却步的……”
晏藜只是低头,看着腰上系的那件属于江却的衣服,没搭圆圆的话茬。
她是懵了,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出校门的时候比预计的晚了一会儿,晏藜腰上突兀地绑了件外套,倒也没有多引人注意。出来的学生和接孩子的家长都行色匆匆,只是晏藜告别了程圆圆以后,一抬头,忽然看见几个还算脸熟的人。
好像是以前跟宋京墨一起玩儿的人。个个儿都骑着机车或摩托在等人,后座也坐了穿一中校服的女孩子,其中有个胆大的,直接高高地踩在座儿上面,扬着桀骜的眉,在蹲着抽烟。
那个抽烟的男生也穿着校服,看校徽像是二中的。不知道怎么,也不晓得是冲着晏藜还是晏藜周遭的哪个女孩儿,突然吹起口哨儿来——
下流又带着轻视。
晏藜微微一皱眉,那男生旁边的一个人好像认出晏藜来,伸出胳膊肘捅了他一下,说了句什么,男生这才悻悻地挪开视线。
后面忽然有人兴冲冲地唤:“晏藜——”
她下意识地转头,果然是宋京墨。
操场中央随风飘扬的五星红旗下,男生跑的飞快,头发都好像飘起来了,边跑,边朝她招手。
又近了,吭哧吭哧地喘气儿:“……嗨,晏藜1嘴角大大地咧开,活泼朝气地像个小藏獒似的。
晏藜冲他笑笑,“嗨”一声就算打招呼了。没聊几句,那伙儿先前向晏藜吹口哨儿的男生大声喊宋京墨的名字,催促他快点儿。
这才告别。
晏藜看着宋京墨走向那群人。看着他很自然地融进去,接过朋友递的烟,有人给他点火儿,他就低头。
晏藜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其实宋京墨也混日子,不过是混的比较体面那种,再加上家里多多少少管着。她以前总觉得他乖,总觉得他还是不一样。其实现在想想,好像也有点儿自以为是的错觉的意味。
算了。她哪有资格管别人什么样。
晏藜从鼻腔里舒出一口气,收回视线,背着书包慢慢走了。
新城区的风景还是好看,就是梧桐树的叶子都落了也好看。电线杆儿上落了一排的麻雀儿,路两旁冒着香气的刀削面和烙饼子,还有耍了一天脸上脏脏却还乐呵呵地舔着棒棒糖的小孩儿。
距离一中三条街的那个街口,前两天装修的一家店,好像终于装好了。店名还没挂,看样子像是名烟名酒的小超市。店主是个丰腴的艳丽女人,躺在门口高大梧桐树下的躺椅上,闭着眼咂嘴,一边儿的老式收音机里在放台歌——
“……南风吻脸轻轻,飘过来花香浓,南风吻脸轻轻,星依稀月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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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藜看着眼前那堆狼藉,愣怔了好一会儿——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现在距离评选开始只剩两天,她的雕塑好好儿地摆进来,现在却被摔得稀巴烂,颓在地上,简直像极了她十七岁以前那段狼狈的人生。
而她甚至连罪魁祸首是谁都不知道。
或者说,讨厌她的人太多,她也不知道有谁会恨她恨到这种地步,恨到要冒着挨校级处分的险,也要摔坏她的作品。
一旁的程圆圆还在讶异又气愤地嚷:“……这谁干的?好端端的东西怎么搞成这样了,马上就要开始评选了……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儿地嘛……”
晏藜只是发怔——
是啊,走的时候还好好儿的。她就是怕雕塑不稳,还特意找了个不容易被碰到的位置,临走前,还特意看看会不会影响别人的作品。
结果还是被人故意摔坏了。
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真是好容易就付诸东流了。
晏藜蹲下去,捡起地上干硬的碎块儿。
程圆圆有点儿担心她,也跟着蹲下去:“……没事儿的,咱们粘一粘。然后找老师说,他们肯定会理解你的,你的东西搬进来是好好儿的呀,就算不能完全恢复,那些评委肯定也能看出你的技术……”
不,不成了。她以前也是跟雕塑打过交道的,那些玩儿艺术的人,他们只看作品。没人在乎你是摔坏了还是怎样,他们理解你,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给别人的作品打高分。
更何况——
晏藜看着这一堆里最下面那些,别的至少摔成块状,还有粘连的希望;而这些已经摔成了很细小的碎块儿,别说粘了,能不能全部捡起来再找到正确的位置都成问题,怎么粘呢?
程圆圆心里涌上些奇怪的情绪——
当事人好像还没她着急,好像地上这一堆不是她的作品一样,正常女孩儿遇上这种事儿,早就不是哭就是闹了。这不是一个小时、一天或者一周能做出来的东西啊,那么久的努力和心血,晏藜却一声不吭,只是蹲着看那些碎块儿,也不知道是太冷静、还是吓坏了……
晏藜又抬头看,教室没有监控,这年头儿,监控还不大在学校里安装。外头走廊倒是有,长柱形的厚重物件儿,架的高高的,也看不到这间教室里。
是揪出幕后黑手,还是做无谓的补救?孰轻孰重,晏藜忽然有些拎不清了。
总之就是,两个都很麻烦。
或者直接点儿,直接放弃,把这堆破烂,连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统统丢掉。她既不靠这次比赛飞黄腾达,也不靠它一夜暴富,没必要为了它继续折腾自己的学习和生活了。
甘心吗?晏藜问自己。
她的世界里好像一向都没什么甘心不甘心的,反正总是被老天作弄,没怎么顺遂过,没怎么甘心过。她又莫名其妙地想起脑海中的怀疑对象,孙燕、卢艺,或者她们的某个拥护者,也可能是参加这场比赛的某个参赛者;
她并非睚眦必报的人,但是一想到那些半辈子优越、临了了还要折腾她的人,有朝一日风风光光地站在领奖台上,拿着她想要的东西闪闪发光。
而她,却被害得连参赛的资格都没有。
凭什么。
她脸上仍是平静,心里却一片惊涛骇浪。
程圆圆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晏藜,你想怎么办碍…要不要,去告诉老师……”
晏藜苦涩地笑笑,把手里的碎块儿重新放回去——
“不用了,先搁这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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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藜放学后没和程圆圆一起走。
“我去把我那堆烂摊子收拾一下,弄完了我就走。”晏藜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太能看得出来难过的样子。
程圆圆面露难色,“我也去帮你吧,两个人收拾快点儿。”
晏藜笑着婉拒了,“你前两天不是说要去新开的那家书店吗,正好趁这个机会去埃”
她低着眼帘,泄露出一点儿失落:“圆圆,我……心里不太舒服,想一个人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