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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天长地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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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就不该认识。

人要拿感情说事儿, 最怕遇见晏藜这种人。她不说情,只一味跟你讲理。两个人兜兜转转纠缠至今,江却的爱与日俱增, 就算最初不明真相恨着她的时候, 爱也是比恨多的。

但她不是, 从来都不是。

多可怕。

那个灌木丛,种满了带硬刺的枸骨,平常人见了都要躲得远远地, 晏藜往那里面扔, 连半秒都没有犹豫。

江却眼前失去焦距, 怔怔地落下泪来:“……晏藜,我……”

她后退一步,打断他:“不管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敢信你了。”

“所以到此为止吧, 都结束了。”

她皱眉, “你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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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场综合考核, 晏藜自认发挥得还算不错, 虽然保送机会不大,不过能过来参加一遭, 也算长见识了。

高考结束以后就要返校, 晏藜从考场回家, 没见周琴——她给她留了张字条,说厂里这几天要赶工加班, 让她不用担心, 自己吃好喝好就行。

字条旁边还有个纸袋,里面放了这个月晏藜的生活费和书本费。

晏藜是做好了开学以后不用看见江却的准备的,她甚至已经考虑好, 到学校以后找李慧说一下,让余晟之前挨的那个女生和她一起坐。

到班的时候那附近只有宋京墨在,在做英语笔记,晏藜过去看一眼,指了指他其中一个语法错误,话音没落,身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和洗衣粉香味儿。

她没回头,都知道是江却。

往常,他都会跟她打个招呼再进去,不过那晚两个人闹得那么难看,说话是不可能的了——晏藜倒奇怪他干嘛还要来学校。

两个人坐同桌,抬头不见低头见,竟也整整两天都没说过一句话,就连程圆圆和孟则似乎也发现了他们之间诡异的气氛,很少过来嘻嘻哈哈了。

晏藜静静等着保送结果公示的那天——等到了那天,她就彻底清净了。

预录取结果公示还没出,但消息已经传到一中教研组,晏藜静静地听着李慧叫了江却和余晟的名字,冷不丁地,又叫了她。

或许是要例行安慰她一下吧,晏藜想——毕竟她费那么大力气陪跑,心里也是抱着一线希望的。只能说自己能力还不够,她认了。

但见办公室里李慧的表情似乎有些凝重,迟迟不提那个早就猜得到的结果,而是一直在翻手里的几页纸,末了,对着江却:

“江却,最后那场高校组织的综合考核,你为什么没去参加?你知不知道你因此错失了多好的一个机会,还是你根本就没打算拿这个保送名额?”

整个办公室一片死寂,只有晏藜猛地回头,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江却——而他也在她看过去的一瞬间和她对上视线,那眼神里,似乎酝酿了很多她根本看不懂的东西。

晏藜不由得心跳加快,一个让她震惊的猜想似乎在慢慢浮出水面——

“既然江却你放弃了最后这场考核,名额往后顺延,第一名余晟,第二名晏藜。”李慧叹口气,很是惋惜的样子:“余晟你俩,去找杨丽文杨老师拿表填信息,随后送去省级招生考试机构审核确认,大概等明年二月份就可以办理录取手续了。”

“江却,你留下,老师有话要跟你说。”

晏藜跟着余晟往另一边杨丽文的位置去,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江却微垂着眼帘,脸上没什么太懊恼的表情,对于李慧的质问和慨叹,他照单全收,但一个字都没有解释。

晏藜回过头,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李慧通知完他们以后,她的心情就从震惊变成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儿很重要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拿了保送名额,她高兴不起来。近乎是浑浑噩噩地跟着余晟从杨丽文的手里拿过信息表,填得也是心不在焉。

她不明白,江却为什么那么做?这是一个思维正常的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儿吗?

但他确确实实这么干了,现在名额顺延落到了她手里。

晏藜和余晟前后脚回班里的时候,还没上课,头顶的三叶电扇呼呼的吹着,晏藜头重脚轻,回到座位上就颓然地坐了下去——还是感觉像做梦一样,这种事情,大概无异于天上掉馅饼,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程圆圆从旁边晃了过来,软着嗓子安慰她:“哎呀晏藜,不能保送就不能保送呗,正好你还能在学校陪我们到高三,反正以你的成绩,考进去也是早晚的事嘛……”

他们还不知道,所以都明白江却和余晟拿名额是无可置疑的事情——十分钟之前,晏藜也是这么以为的。

晏藜抬头看着程圆圆,眼神发直,“圆圆……”

“嗯?”

晏藜抿了抿唇,“我拿到保送名额了,还有余晟。”

“啊?!那、那江却呢?!”程圆圆同样一脸不可思议。

“江却……没有参加最后一场综合考核。”

程圆圆张着嘴,好半晌还没反应过来,她是懵了,不比刚才晏藜受到的惊吓少——江却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不参加考核的最低级错误呢?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在办公室里,没跟老师们说原因……”晏藜说这话时,声音轻飘飘的。

程圆圆似乎在这刻忽然发现了晏藜情绪上的不对劲儿,她赶紧抓住她的手,“你回回神儿啊,你别乱想,能拿保送名额是好事儿,江却没去参加考核也不能怪你啊……”

晏藜脑子很乱,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江却这时候回来了,从前门进,到晏藜旁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程圆圆悻悻地回去了,江却才越过晏藜坐到凳子上。

其他地方都乱哄哄地,只有他们两个周围,静得出奇。

最后是晏藜先开口,时隔几天,她眼前又闪过那晚她甩开江却手的一幕——

——“不管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敢信你……到此为止吧……”

“为什么没去参加考核,你疯了?”她声音压得很低,微微颤抖。

江却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缄默两秒,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东西,轻轻地放到晏藜桌子上——也是这时候,晏藜忽然发现江却右胳膊上许多纵横交错的血痕,长得很浅了,几乎和肉色差不多。她这几天一直刻意不去注意他,竟然一直没看到过。

那是当初晏藜随手扔到路边枸骨丛里的挂件,她知道那里面的硬刺有多繁茂,她就是为了不让江却去捡出来。

但他还是去了,然后被喇出了满胳膊细细的口子。

晏藜喉咙里堵得厉害,她死死盯着那个挂件,没有看江却的脸。

他开口,声音清濯:“……你说你不信我,所以我向你证明,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证明我的感情都是真的。”

“保送没了我可以再考,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只要我给得起,我都可以给你。但是晏藜,你考到哪所学校,我就跟到哪所学校。我说过的,我会和你纠缠一辈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都是让人看不懂的热切执拗,甚至……隐隐癫狂。

晏藜心中狠狠一震,她呼吸略微急促起来,因为江却那些话。

——疯子,真是疯子。也是这刻,晏藜忽然发觉江却的可怕。他是这阵子对她太好了,以至于她都忘了,他原本就并不是什么清风霁月、表里如一的人,他人格残缺、偏执疯狂,认定了的事情,轻易绝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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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却一直是极聪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且愿意为之付出努力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原本其实和晏藜算是一类人。

他几乎没有在人生这条路上栽过大的跟头。

直到他遇见晏藜。

一开始就是因为怨恨,想毁掉她。一两个月她不动心,他也不着急,离高中毕业还有那么久,她总会慢慢陷进去的——他就是目的性这么强的一个人,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时间一长,好像这种心态在慢慢变质。

等他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第一次没有预料到的情况发生了——他好像真的喜欢上晏藜了。

他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爱上她,像一夜之间染上瘟疫,像被不知不觉下了蛊。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感情是这么可怕的、会让人迷失心智的东西。

可是那个时候,他的目的还没达到一半呢,晏藜面对他,说话语气从无波澜,表情、眼神看不出一丝丝异样,反倒是他自己,克制不住地去关注她,在意她。

一个人同时被怨恨和喜欢这两种感情同时折磨着,一面对母亲愧疚,一面对自己纠结。

直到年前平安夜那晚,从晏藜家出来,他接到了晏藜母亲周琴的电话。

晏藜曾经把他的电话存在母亲手机上,他去救她那次,周琴就记住他了。

她说,“你父亲是不是叫江昀,你母亲,应该姓荣吧?”

这个仅仅和他见过两面的女人,早就在不知什么时候从手机联系人的备注名字上,记起他就是自己前夫所迫害的医生的儿子。

周琴并未发觉他接近晏藜是为了什么,那个时候他被自己的很多莫名其妙的感情扰乱,尚且停留在暂时对晏藜好、以达到目的的阶段——周琴就以为他真的是在对她女儿好,怀着满心的愧疚,她选择和江却坦白。

“我知道,这件事情,迟早有一天,你们双方都会发现的,就像一个定时炸弹。既然早晚都要面对,那不如做个了结。当年的事情,阿姨跟你道歉,跟你父母道歉,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家。但是孩子,阿姨希望你不要迁怒晏藜,她真的是无辜的。从她生下来,晏长贵就没有管过她,你应该也记得那个畜生的嘴脸,薄情寡幸、自私自利,不把我当人看也就算了,连他唯一的女儿在他眼里,也不过和路边的猫猫狗狗没什么两样。我是相亲嫁给他的,亲戚们都说,离婚还不如喝药上吊体面,我领着晏藜,就这么被那个狗东西蹉跎了半辈子。”

话没说几句,这个中年女人几度哽咽,“她从我肚子生出来到现在,就没有真正享过一天福,被她亲爸打,被她后爸打,是我懦弱、是我没用,是我害了我唯一的女儿。当初我应该拼死拦着不让晏长贵去医院闹的,这么多年,他遭报应死了,可我和我的晏藜还在受苦。江却,阿姨知道你对晏藜好,阿姨真的谢谢你,我也知道我没资格祈求你和你家人的原谅,但是那都是大人犯的错,你要恨,就恨我和晏长贵好了……你不要恨晏藜。”

晏长贵死了。而周琴说,她得了肺癌,晚期不好治了,就把挣的钱都留给晏藜了,所以也时日无多。死了的人遭受多少怨恨都无所谓,但活着的人——她想她的女儿能干干净净地活着。

“晏藜还不知道我得这个病,我一直瞒着她,怕她不好好上学。她不是只剩下上学出人头地这条路了吗,我这个当妈的一辈子没给过她什么,不想最后还拖累她。”

“江却,阿姨信得过你,所以阿姨才求你——不需要帮她太多的,她很懂事的,也不怎么花钱。阿姨说这些,只是想最起码,让她在这世上能有个照应,不至于孤身一人。

为这些话,江却站在玄关,愣了很久。

他当然比谁都清楚,晏藜吃什么样的苦,而且,她马上就要失去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想起晏藜以前说过的话:大人惹的麻烦,怎么叫小孩承担呢?

惹麻烦的大人,一个死了,一个马上就要死了。

江却瘫坐在沙发上,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他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无意识下眼泪横流。这泪不仅为他无辜受害的母亲,也为这么多年艰难长大的晏藜。

你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你会控制不住的心疼她,即使她受一倍的苦,你的心也会比她更疼一千倍一万倍。

他只是听周琴说那些话,就觉得很疼很疼了,他真的无法想象,晏藜是怎么样完全经历过一遍以后,一天天在这样的困苦中长大的。

算了吧,算了。

够苦的了。

他不想再被这些事情折磨了,他也不想再害晏藜,那些东西像枷锁一样,缠得他快要崩溃了。

平安夜这晚,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还没有暴露,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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