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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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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女人叫祝冬安, 父亲是周琴的亲生哥哥。

周琴出生那年,赶上家里最穷的时候。她上面两个哥哥,其中一个为了爬树摘点儿果子, 掉下来活活摔死了。

为了给她一条活路, 也给她另一个哥哥一条活路, 祝家刚生下还未满月的女儿,送给了没有生育能力的、周琴的养母。

于是她被起名为周琴,成了周家的女儿。

周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并非亲生, 她爸妈对她不错, 也一直没有提及她的身世, 八零年代带着女儿南下讨生计,就定居在南方了,直到后来嫁给晏长贵。

这些年祝冬安的父亲,也就是晏藜的舅舅, 搞房地产挣了点儿钱, 父母又都过世了, 没什么血亲, 就想着找一找幼时没见过几面的妹妹。

祝冬安身为家里的独生女,知道她爸这个心愿以后, 就开始琢磨着寻亲。其实也不难找, 都有蛛丝马迹, 只不过因为周家举家搬到南方,祝冬安废了点儿力气才找过去, 又听说姑姑改嫁了, 几经波折,这才找到南平来。

本以为是兄妹相认的大喜之日,没想到晚了一步, 祝冬安连姑姑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晏藜,听完这番话,她更加沉默了。

桌子上摆得都是祝冬安带来的信物。这个二十八岁的年轻女人,按理来说应该算是晏藜的表姐,长一副和晏藜七成像的脸不说,连性子都很像——都是沉静寡言的女孩儿,不过若说晏藜是冬日刺骨的风,那祝冬安就是寒天的暖阳,极温顺极柔软,留及腰的长发,穿颜色素淡的长裙。

周琴送给周家时,那夫妻俩摁的手印,还有孩子稍微大点儿时祝家夫妻去看她照的老照片,都泛黄卷边了,不过保存的还算完整——就算没有,其实单从相貌来看,祝冬安说的话也没什么好怀疑的。

“小藜,我可以这么叫你吧?”祝冬安坐在晏藜身边,抬手握住她的,轻抚以示安慰。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不过我今天来,也是想转达一下我爸的意愿——原本他是要我来接走姑姑的,但是现在姑姑过世了,你又没有其他亲人,我爸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跟着我回北京,以后就是我们祝家的女儿。”

话音落下,晏藜微怔——这事发生的很突然,她一时不好接受,也正常。几十年没有见过面的亲人,突然找上门来,要收养她,任谁听了都得好好想想。

“而且我听说,你保送北大了?那不是更好,咱们家这么多年了没出过什么文化人,我当初也就一个普通的小本科毕业。你都不知道,我刚才跟我爸……也就是你舅舅打电话说这件事的时候,他真是又哭又笑,你妈去世这事是叫人很难受,但好在是我们又找回了你。”

“我姑姑她泉下有知,也会高兴你能有亲人和依靠的。而且你想,以后你上大学,生活,都要钱的。我那会儿跟你朋友打听,说你为了挣学费每天都去打工,太辛苦了,你还这么小,一个人可怎么过呢?”

晏藜只是缄默,对于祝冬安,她是陌生的。对方因为血缘关系找上门来,但说到底几十年都没见过面没在一起生活,除了血缘就没有别的亲情了。但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周琴死了,晏藜当真是在这世上完全孤身一人。

她心里空荡荡的,是从未有过的孤寂感——而这时候祝冬安来了,告诉她说,她还有舅舅舅妈,还有个姐姐。

祝冬安来的时候带了许多原本要送给姑姑的礼物,首饰补品,一应俱全。现在周琴过世了,她眼里只剩下晏藜这个妹妹。

江却他们走的时候,程圆圆跑过来跟晏藜说让她得了空吃点儿东西,别因为太伤心把身体熬垮了——祝冬安听得清楚,也一直记挂这事,晏藜听了她说那些话,也不吭声,她心里没底,索性先从身后的一堆礼物里找出些吃的放到晏藜手里。

“你慢慢想,先吃点儿东西吧,我听说从昨天开始你就没有吃喝,你瘦成这个样子,哪儿经得起这么折腾?”

晏藜吃不下,胸口堵的难受,祝冬安就又拆了一箱牛奶,插了吸管放到晏藜手里。

晏藜嘴唇嗫嚅着,好半晌,才有些艰难的开口,喊出那个对她来说有些陌生的称谓:“……冬安姐,我现在还没办法跟你走,我朋友他们都在南平,而且还有我妈的后事,这房子的一半所属权……”

说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吧,要完全抛弃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还有圆圆他们,去一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

祝冬安心思玲珑,晏藜没说完的话,她即刻就明白了——那会儿她刚进来,看她一堆朋友围在身边,尚且感叹,虽然晏藜命不好,但人缘还不错,朋友各个都为她赴汤蹈火。这些都是没办法一朝一夕就轻易舍弃的。

祝冬安点点头,“我明白,这些事情都是大人该操心的,我都想好了,房子的另一半,我从你继父手里买回来,以后你想回来看,随时都可以回来。等姑姑火化以后,葬礼简单办一下,咱们带着她回北京,外公外婆都葬在那边,让她和亲生父母团聚,好不好?”

“至于你的朋友们,小藜,你还小,所以把这些东西看的太重。但是你知道吗,他们没办法陪你一辈子的,都是萍水相逢而已,什么,都没有自己的人生和前途重要。”

晏藜说不出话来,她无法反驳。

祝冬安给晏藜剥了个核桃,硬壳扔在桌上。

她轻叹一声,“这一桌的核桃壳,核桃皮,离了核桃肉,都是没用的东西,留着就是累赘。核桃肉有它自己的前程,核桃壳只能护它半辈子。”

晏藜不作声,看着那那些壳,伸手慢慢把垃圾清理干净到垃圾桶里了。

祝冬安看着她,“要扔了吗?”

晏藜沉默两秒,“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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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却到电影院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在门口的公共长椅上端坐着的晏藜。

一周没见,她没穿校服,身上是以前从来没见过的裙子,版型、面料都很昂贵的样子——江却从程圆圆嘴里知道了晏藜母亲的身世,那个年轻女人就是来认回晏藜的。江却由衷地替她高兴,毕竟这样,至少她能从失去至亲的痛苦中恢复一点儿。

而现在的晏藜看起来比周琴刚去世那会儿也好多了,虽然眼睛还是无神,但偶尔会象征性勾着嘴角微笑一下。

江却买了水,还是晏藜以前喜欢的,冰镇橘子汽水,“怎么突然想起来约我看电影了?”

她母亲的后事等,江却憋在心里没敢提,怕她伤心,对于两人当初闹掰到那种地步,他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或许早就回心转意了,在他让出保送名额,逃课飞奔到医院,以及后来陪着她度过母亲去世难关的时候。

他不可抑制地这样想,他也只能这样想。

晏藜今天约他出来,似乎也是某种暗示,江却心想,还好一切还来得及,他们还有的是以后。

晏藜没看江却,目光平静,“还记得以前我们一起看的那场电影吗,我听说票房不错,又复映了,所以想找你来看看。这次我请,就当是谢谢你把保送名额让给我。”

似乎都释然了,经历过这样的大起大落之后。

江却松了口气,脸上是看得出来的欢欣:“好,当然可以。”

影院还是当初那个售票员,不过她早已不记得他们了,桌子上照例放一只铁皮盒子,里面放着赠送的挂件。这次晏藜没要,江却拼命从枸骨丛里捡出来的那只,还在她行李箱里静静地躺着。

放映厅里很安静,因为是复映,没有上次那么多人,一片昏暗中,晏藜感觉到江却伸过来的手,手心渗着薄汗,甚至有些抖,试探性地,轻轻握住了她的。

她没有躲,只是安静地看着电影。

到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面前一帧帧的电影进不到脑子里,晏藜眼前一幕幕闪现地,明明灭灭,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

这短短一年,发生了太多事。

她想起他第一次见江却,那样蝉鸣不止、闷热的夏夜,有一个穿着高中校服、干干净净的少年,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混混里,猝不及防地,闯进了她的生命。

他面无表情看着她的样子,他在大雨中替她打伞,他低眉顺眼地说以后都送她回家,他冲到她家救了她、跟她说“别怕”,他趁她睡着了偷偷碰她的手,他为了她拼命拿接力赛第一,他背着她去医务室时宽厚的背,他半跪在地上、微红着耳根抬头跟她说“我喜欢你”,他帮她带饭,帮她找兼职,平安夜给她送两个苹果,元旦晚会附在她耳边说“元旦快乐”。

很多她以为自己忘记了的、没怎么放在心上的记忆,在这瞬间统统想起来了。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原来他们之间,已经有过那么多经历了。

去上次给她补过生日的ktv,江却点了一首粤语歌,是他们第一次在蔡家面馆见面时,隔壁发廊放的《一生所爱》。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

江却哪儿会说什么粤语呢,所以唱的很难听。

但晏藜专注地听着,她这十八年,说了太多错话,做了太多错事,苟活到今日,真的身心疲惫了。

而今她即将实现自己毕生的梦想,跳出现在的阶层和人生,踏上另一条繁华明媚的大道。

她不想再和那些痛苦的过去再有任何牵扯了。

——所以对不起了,江却。

她脑子里唯剩这个念头,唱了一半儿的江却回头看她一眼,还冲她笑了一下,那眼里是说不出的浓重柔情。

等他转头看向电子屏幕,她张张嘴,无声一句,“再见。”

不是下次再见,而是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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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江却很早就到学校了,旁边桌子上的书本什么的都收拾干净了,空荡荡的,江却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转瞬释怀——放学以后和周末他还是可以去找晏藜的,等以后他也考上同一所大学就好了。

等到打预备铃,江却抬眼就看见程圆圆和宋京墨、孟则三个踩着点进班来。

老师还没来,孟则从他座位旁边经过时,被他拽住,“睡过头了,怎么现在才来?”

孟则脸色怪异地看他一眼,皱着眉头,看的江却都觉得奇怪了,对方才开口:“你是彻底跟晏藜老死不相往来了还是怎么,她可是要去北京啊,过了今天你就再也见不着人了,最后一面……你也不去送送?”

江却耳边“轰”地一声闷响,他嘴角的弧度僵硬着,他不敢置信地反问:“你说……什么?”

孟则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我的妈呀,你别告诉我你还不知道,晏藜要跟她那个刚相认的表姐回北京了,今天早上的火车,我和宋京墨刚才去郊区那个旧火车站送她,所以才晚的。”

江却瞬间手脚冰凉,脸色煞白——他无法形容那种心脏瞬间跌落至谷底的感觉,好像又回到那晚,晏藜和他摊牌,说以后就当他们从没见过。不论他多痛苦,怎么哀求怎么解释,对方都充耳不闻的那种绝望无助。

她竟然真的……再一次丢弃他了。

江却脸上是惊慌失措,像被一瞬间抽干了浑身的力气,剜心蚀骨一样的疼,他眼前一黑,手猛地攥住桌角才稳住身形。

明明不久之前他们已经和好了,他们还去看了电影,去唱歌,以至于他开始幻想他们的以后,幻想他们……还有以后。

但原来,都不过是在告别吗?

江却只觉自己的世界天旋地转,心里仿佛大厦倾塌般的无助崩溃——她何其狠心啊,走了走了,也不给他见最后一面。

孟则还疑惑呢,不过看江却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直觉这事儿不简单,但还没等他细问,江却已经一把推开他冲了出去——

动静不小,推得他都懵了一下,再反应过来,眼前哪儿还有人影。

………

郊区的火车站距离一中至少十五分钟的车程,江却拦停一辆出租,疯了一样,出三倍的价,要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去火车站。

似乎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一路都是绿灯。

江却下了车冲进火车站,熙来攘往的到处都是人,排队买票的,等人的送人的,摩肩接踵下周围尽是喧闹,他呼吸急促,没头苍蝇一样在候车厅乱找乱跑。

没有……还是没有,到处都没有……

这时头顶的广播突然出声:“各位旅客,您好,本次您乘坐的,由南平开往北京的k622次列车马上就要出发,请您持票立即上车;送别亲友的旅客,请您不要在车上逗留,谢谢合作,祝您旅途愉快……”

江却转头就往火车站台的方向跑,车厢入目的瞬间,火车已经发动,缓慢向前移动——江却跌跌撞撞地,边跑边往车窗里一个个看过去,就在他完全绝望的这刻,他看到晏藜——

他做梦都会梦见的那张脸,透过车窗,他看的清清楚楚。这瞬间江却彻底崩溃,他向着那个方向,双眼猩红地嘶吼出声:“……晏藜——”

周围都是人,四面八方异样的目光全都聚了过来,江却好像看不见似的,还在跟着已经发动了的车狂奔,还在撕心裂肺地叫:

“晏藜,晏藜——”

不知道叫了多少声,耳边是火车巨轮滚过铁轨巨大的轰鸣声,终于在火车加速的瞬间,江却看见她回头了——

但也只是一瞬,火车就像离了弦的箭一样呼啸着冲了出去。

江却没停,他明知道他根本不可能追她回来,也根本不可能以人力追上火车,但他还是在追——像他当初为了讨她欢心拼尽全力跑接力赛那时一样,他跟着火车冲出站台,在郊区的田埂上飞奔。

晏藜起初并没听见有人在叫她,只是想最后再看看她长大的地方,回头的一瞬,她看见江却。

她没想到他会追着火车跑,她也不知道对方在奔跑中是否还能看见她,但她一直回身,眼睁睁看着江却追在后面。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慢慢拉大,她看见他拼尽全力的痛苦模样,看他一直在喊着什么——她听不见。

祝冬安察觉到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过去——离得太远,只能看到一道人影了。

她问,“你认识他吗,你朋友?”

晏藜眼皮抖了抖,还是没回头,“……不认识。”

很突兀地,晏藜突然想起那时候她和江却两个在ktv,退包厢前的最后一首歌,江却只唱了两句:

“……你说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远方的人已经变成一个黑点,看不见了。

她鼻腔一酸,明明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还是低着眼轻轻说了句:“……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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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却回去一中,他看见晏藜喂养过的那只流浪狗大黄。

被飞驰而来的货车轧死了,红黑色的血流了一地,肠子都看得见。

那天的人都很仓皇,也变天了,下很大的雨。

他回到班里,桌上放了一封信,程圆圆拉着孟则期期艾艾地凑过来:“江却,那个,孟则给你请过假了,你不用担心。还有就是,这是晏藜走之前让我捎给你的……你看看吧。”

江却浑身都湿透了,双眼无神地坐下,那封信被他握在手里,没有打开,他越握越紧,直到最后整封信都被抓成一团。

他咬着牙撕碎了那封信。

他这辈子第一次爱上一个人,这年他十八岁。他的外表是年轻的,却在心里把一辈子的生老病死都和她走完了。他那么地爱她,他没想到,他被她视如草芥。

…………

新城区某家酒吧包厢。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沙发上。

江却没穿校服,普通的短袖长裤,一眼看得见的年轻稚嫩。包厢也不如其他房间那样吵闹,只开了一个冷色的灯,很暗,江却就坐在那儿,一杯接一杯、不要命似的喝。

包厢门被从外面猛地撞开,穿着校服的孟则和程圆圆两人进来,闻到房间里浓烈的酒气,还有地上、桌上四处滚落的空酒瓶,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孟则几个大步冲过去夺走了江却的酒杯,江却抬着烂醉的眼看他一秒,转而去拿桌上的酒瓶,仰着脖子往嘴里倒。

孟则气得把玻璃杯重重地放到长桌上,两相碰撞时发出“哐”的一声脆响,江却仍毫无所觉似的,仿佛那瓶酒是他唯一能救命的药。

孟则拔高了声音:“你疯了吧江却,晏藜走了,你就不活了?!!”

事实上自从晏藜离开南平那天起,江却已经整整一周没有再去学校,请了半个月的病假。但孟则比谁都清楚,江却哪里是身体病了,他是心病了。

孟则不懂,感情这种事,你情我愿,就算爱而不得,至于痛苦成这副模样?但江却的样子,仿佛感情于他而言不是过活的调剂品,而是必需品。

他在这样一个人生关键的节点发疯,疯起来没完没了,颓废酗酒,要死要活。

江却的父亲遍地找不到儿子,这才求到他头上——他原本以为江却难受,喝点酒疼一疼也就过了,可是过去那么多天了,江却仍沉浸在虚妄痛苦的沼泽中无法自拔。

孟则闭着眼叹口气,转身让程圆圆先回避一下:“你先回家去吧,不然太晚了。我在这儿劝劝他,我怕他待会儿发疯吓到你。”

等到程圆圆一走,孟则把门反锁,坐在江却旁边,舍命陪君子一般放话:“行,你要喝,我就陪你喝。你心里有什么难受的,你都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行不行?”

江却这副模样实在太吓人了,一声不吭地,像是下一秒就要想不开干出什么事儿来。

是听到最后那句话,江却那如同死水一般沉寂的双眼终于微微有了些波澜。

他眼神没有焦距,环视一周,像是在努力思索着什么,茫然无助的样子,让人看了就心酸。

“……孟则,她不要我了。”开口第一句,听得孟则心里一抽。

他几时见过,光风霁月的江却这副惨痛模样?

“……她一直在骗我,不知道有多少次,数都数不清。”江却垂着眼,说这话的语气,不知是在控诉那个无情的晏藜,还是在自嘲他的不中用。

“我不怕她骗我,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的。”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曾几何时意气风发,如今难免苦涩,发红的眼眶,和酒气熏天的躯壳——他已然沦为被求之不得的爱情冲昏头脑的废人。

“她只是去了另一个城市,你以后可以和她考一所大学,你也可以去找她。”不忍好友如此煎熬,孟则好言相劝。

江却的眼神终于在这刻微微有了焦距,他看着孟则,忽然笑了:“……我可以去找她,对,我当然可以去找她,那如果她不想见我呢,我还能找得到她吗?”

孟则瞳孔一缩,“怎么会,你们平时感情那么好,你也对她那么好,她怎么会……?”

江却闷一口酒,“假的,全是假的。”

什么平时感情好,都是逢场作戏。晏藜以猎物的身份出现,以猎人的身份抽身,掉进陷阱里的,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我前几天找来她新家的电话了,我以为我至少可以跟她道别。但是孟则,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江却掀着眼帘,眼神空洞。

“她让我不要再打扰她,说她不想见我。” “她这次连撒谎哄我都懒得说了,我知道,我明白的,她有新的家庭和人生了,我没有一张底牌可以抓住她。她功成名就了,就狠狠踹掉了我这个累赘。”

“假的,都是假的!”

越说到最后,他情绪和表情猛的失控。

伴随着摔酒瓶清脆的碎裂声——“都他妈是做戏!!!”

他双眼猩红着,目眦欲裂地,狠狠摔了手里的瓶子。

“……她为什么要骗走我的爱?她为什么要骗走我的爱?!”江却早已失去了往日清风明月的从容模样,真正像个疯癫一样,又哭又笑。

最后,无力地瘫在沙发靠背上,嘴里轻声呢喃着,他喝醉了,声音低的不像话,孟则凑过去,听到他口齿不清地:

“……我愿意被她骗的,我愿意……只要她还愿意撒谎骗我,我就也愿意被她骗……”

“……我可以认输,我什么都认……可是她走了,她不要我了……”

孟则眼神复杂地扭头看向江却,又瞳孔微缩,眼睁睁看着江却闭着眼,眼角倏忽流下两滴眼泪来。

………

十月,旧操场栅栏内的蔷薇花被铲平了。

据说是当初宋京墨来一班,他爸答应学校的工程,现在开始动工了。

班里有看过热闹的女生在教室里这样嚷嚷着。

很平常的一句话,江却笔尖顿着,很久没有动。

他不知道有多久没想起晏藜了,但是因为这句话,他脑子里尘封已久的记忆忽然如潮般涌出来。

——那你什么时候能喜欢我,光明正大的,像我喜欢你这样?

——明年,旧操场蔷薇花开的时候。

她这样说。她早就知道那片蔷薇来年不会有重开之日了。

他记得夏天的风,记得她干净清爽的校服上香皂的味道,记得她额边的碎发、皙白的皮肤。

——操场角落的野花年年盛开,你说等明年,蔷薇花再开你就会喜欢我。但从此我无法再见蔷薇花开,也无法再见你和你的爱。

有种流不出泪的悲哀,无法用语言诠释,安安静静地埋在心底最深处。只是在日后某个难熬的橘子味苦夏,某个梧桐叶落的深秋,某个大雪纷飞的隆冬,他看不到喂流浪猫的女孩儿,看不到那个站在台上温容善目的雕塑冠军,看不到给雪人戴围巾帽子的棉袄团子;

悲伤就汹涌而至,把他淹的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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