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江却异常温顺地受着, 和晏藜一起回病房以后才轻声开口,“怎么,出什么事儿了吗?”
晏藜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摇摇头, “没事儿, 就是其他病房的病人在抢救。先休息吧, 很晚了。”
晏藜再见到那个小姑娘,是在第二天的下午, 准确来说,是跟在那个女孩儿旁边的男孩儿,用轮椅推着她在医院的观景园里。
观景园里大多数都是可以活动的病人及其家属, 有的还在输液,家属就举着输液架, 陪病人出来透气。那个小姑娘却坐在轮椅上,脸色比昨天看起来还要难看。
见晏藜一直看着那两个人,江却也追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随口问:“怎么了,是你认识的人吗?”
晏藜摇摇头, “不是, 昨晚在楼梯碰见过一次, 是住在咱们隔壁病房的病人。昨晚的动静,就是在抢救她。”
江却微微讶异了一下, “这么年轻?”
是啊, 这么年轻。
观景园里种了白山茶,隆冬下也依然盛放着,晏藜就看着那两个人走进山茶园。江却不知什么时候牵住了晏藜的手,“走吧, 听说山茶园的花开的很漂亮,咱们也进去看看。”
园子里有零星几个人在拍照,山茶的确开的很好看。
晏藜也拿手机和江却拍了几张合照,余光却一直在注意那对情侣——已经可以确认是情侣了,男孩亲了女孩一下,以身后的白山茶为背景给她拍了张微笑的照片。
两个人不知道凑在一起说了什么,男孩儿一步步朝晏藜他们走过来。男生长得很清秀,看着像学生,有些不太好意思似的,“那个,打扰您二位一下,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个忙?”
晏藜这才注意到,园子里其他人都走了,现在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我和我女朋友,想请你帮我们拍几张合照,可以吗?”他看起来很诚恳,虽然面色有些微的憔悴,但提起女朋友的时候,眼神很温柔。
晏藜站起来,回头看江却一眼,“当然可以。”
江却这次没跟上去,只是静静地坐在长椅上,看着晏藜跟那个男生走过去。看着她接过手机,还帮他们摆了下站位和姿势,很用心地找角度。也是这时候,江却忽然发现,这两人一站一坐的样子,有些像拍婚纱照时那种标准站位。
拍了大概三四分钟,晏藜把手机还给他们的时候,不知道说了什么,男生张张嘴,没说几句,晏藜表情隐现几分悲痛。
等晏藜回来,江却就又牵住了她的手,她不说话,他就也不问。两个人慢慢走回病房,正好赶上护士过来换药。
晏藜拿着保温杯出去接热水,走廊的靠背长椅上坐了几个四五十岁的阿姨,在闲聊。她从她们身边经过,正好听见他们提409。
晏藜他们在410,409就是那个女孩儿所在的病房。
“……真惨啊,听说没几天活头儿了。脑子里长了个瘤,脑癌。还是个学生呢,爹妈不在了,男朋友好不容易凑够了钱,有啥用呢,做手术靠化疗多活两年,不做手术……”
“……朝夕不保了……”
晏藜心头一颤,像被重锤击了一下,整个人定在原地。
她妈妈也是癌症。朝夕不保的意思就是,随时可能猝死。很多晚期治与不治的结果也差不多,无非是痛苦地熬一段时间再死和不接受治疗能活几天是几天的区别。
晏藜没想到自己又在热水房遇到了那个男孩儿,对方看见她,一眼就认出来,还跟她打招呼。说起就在他们隔壁的病房,那个男孩眼帘垂了下去,“谢谢你今天帮我们拍照,其实……我今天就打算跟我女朋友求婚了,所以上午拍了合照。因为她马上要做化疗了,医生说人做了化疗变化会特别大……”
晏藜也沉默了,不知道能说什么安慰对方。
男孩再开口语气带了些试探:“那个……虽然有点冒昧,但是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不可以请你在我求婚的时候帮忙录视频啊?因为,那个病房其他病人都不太愿意帮忙,我爸妈也不理解我……”
说着,男孩更深地低下了头。
只是萍水相逢而已,再过一天,晏藜他们就出院了,她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握着水杯的手微微用力,忽然想到五年前,她妈周琴死的那天。
“可以。”她说,“拍视频,拍照,都可以,我以前学过摄影,一定能把你和你女朋友拍的很般配很好看的。”
男孩猛地抬起头来,灰败的脸色终于浮现一丝丝笑意,“……谢谢你。”
下午男孩求婚,就在女孩的病床边,晏藜拍着视频,看着他单膝跪地,把戒指戴在女孩左手无名指,女孩躺着,是笑着的。
回去以后晏藜一直止不住地心慌,莫名其妙的,江却发现她情绪不对劲,在护士换了输液水出去以后,他坐到她旁边。
“还在想那对情侣?”他虽然不说,但其实心里都知道。晏藜可怜那个女孩儿,也惋惜他们的爱情。
她“嗯”一声,“……虽然我知道,人各有命,”晏藜叹口气,“但他们才二十岁,如果女生没有生病,他们应该会有很幸福的一生。”
人若是亲眼看到一条生命的消逝,那种感慨“生命怎么这样无常啊”的哀伤是止也止不住的。
江却把人抱到怀里,不说话,只是摸着她的头发。
这天半夜晏藜突然惊醒,听见外面的哭嚎声。她坐起来,急匆匆地出去,在走廊里,看见那个男孩失魂落魄地痛哭,医生念着节哀。
病房里已经不见女孩的身影。
女孩儿是在化疗过程中休克猝死的。本就命悬一线的人,抓着最后一丝生的希望,也并没有被死神放过。走的时候,手上还带着爱人的求婚戒指,没抢救过来,于凌晨一点二十六分过世。
晏藜浑浑噩噩的回去,眼眶发热,满脑子都是下午给他们拍求婚视频的时候,那个女孩说的话。
她或许自己也知道她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在爱人给她戴上戒指以后,她安慰他说:
“……如果没有举行婚礼的那天,也没关系。在我心里,我已经嫁过你一次了。”
我已经嫁过你一次了。
————————————————————————————————————————
江却出院那天是大晴天,出暖洋洋的太阳,临走前晏藜又去看了一下隔壁空出来的床铺——从那天晚上以后她再没见过那个男孩了,唯有晏藜手机上一张合照可以证明他们的痕迹。
出院以后先去了公安局,要备案。据说周盈婼已经供认不讳了,江却也经法医鉴定确实构成轻伤,不过似乎查出周盈婼有精神方面的问题,暂时联系不到家人,又没有配偶。所以即使起诉,对方大概率也是拘留加强制精神治疗,没办法刑事赔偿或坐牢。
据周盈婼的口供说,她觉得自己一生凄惨,早就已经有了轻生的念头,又恰好看见中学时期就很嫉妒的晏藜,活得比她好几百倍,冲动之下,偶然出现在她眼前的江却和晏藜就有了这场无妄之灾。
这种极端且动不动就报复社会泄愤的行为,很荒唐,但也有迹可循。周盈婼是天生坏种,早在当年上高中时就能看出来了。
晏藜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恨自己。
打车送江却回家,晏藜还有些担心,江却三天都在医院,他爸妈会不会担心。结果开了门家里根本就没人,晏藜扶着江却进去,看见玄关里贴着一张纸。
“儿子,你妈想去旅游,我们看你在朋友家里玩儿的也是乐不思蜀了,就没打扰你。我们去爬山看梅花了,一周后回来,照顾好自己。”
江却揭下来纸条,低低地啧一声:“……真怀疑我是不是亲生的。”
扭头看晏藜有些发愣,他问:“怎么了?”
晏藜回过神来,“噢,就是……伯母她最近过得还好吗?”
荣玉那件事,无论如何都是两个人之间的一道隔阂,往远了说,日后也很可能是她和江家的隔阂。
江却还以为什么呢,眉眼松泛开来:“这个啊,想知道的话,你就别回家了,我慢慢讲给你听,好不好?”
说完,他指了指包扎的那条腿,“再说,我这腿还行走不便呢,你不心疼吗?再照顾我两天吧,不然我家就我一个人了。”
晏藜几乎没什么犹豫地就点头了,“好,我刚才就想,既然你家里没人,那我就再照顾你几天吧。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天天过来的。”
江却还以为要周旋一会儿她才答应呢,听她这么说,脸上些微的笑意越来越大,又去牵晏藜的手腕儿,“那你扶我,去沙发。”
江家客厅的风格远不如江却房间那么没有人情味儿,泛着一股书香门第的高知庄重。江却指了指桌上一瓶有些微枯萎的花,“我妈买的,她特别喜欢花,出院以后,只要在家,基本上隔个几天就会买一束回来。”
他这样开场,晏藜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开始消散了。
像是想起什么,江却表情有些恍然,“我高中那会儿,因为你去北京的事闹得有些厉害,我爸早就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了,他也知道你就是那个人的女儿。我以为他知道以后会痛骂我竟然喜欢上了仇人的女儿,但是晏藜,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吗?”
见晏藜垂下眼帘,江却笑了笑,伸手握住晏藜的,以示安抚。
“你生父因为和人争执失手杀人入狱后,我爸已经搜集了很多他当年污蔑陷害我妈、造谣医院的证据,因为我妈当时精神失常,已经构成了起诉他诽谤罪的前提。虽然他入狱了,但如果我爸起诉,判决成立,那就是数罪并罚,刑期更长,并且当初的赔偿都可以要回来,甚至精神损失费和道歉。就算他不能赔偿,也会收回他名下的房产、钱财,或者由配偶和继承人继承债务。”
“我爸完全可以那么做的,但是他找到你家,看到你和你妈以后,他放弃了。”
——“爸跟晏家的邻居聊了一个下午,知道了他们家的一切。大人造孽,孩子是无辜的啊。因为丈夫杀人入狱,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带一个孩子,还背了那么多债务,过得苦不堪言;如果连房子都被收回,再压上更多的债,她们母女俩就没有活路了。爸觉得,就算你妈清醒着,她也不愿意看到我逼死她们母女。”
“我和你妈,我们都不愿做压死她们母女的最后那根稻草。”
他爸这样说,“我们一直以来恨得都是晏长贵,无关他那个在当时不谙世事的女儿。爸就是不想你因为当年的事情背上仇恨,所以一直不怎么在你面前提这件事。但是江却,如果你喜欢那个女孩儿,但又因为上一辈的事情关系破裂走到今天这步,那真的没必要。你一直都是聪明的孩子,不要被不属于你的枷锁禁锢住了。”
话音落下,江却揽着晏藜入怀,让她靠在他肩上。
声音温吞,“我爸妈啊,一辈子都改不了心软的毛病,他们不会迁怒你的,放心好了。”
“而且现在我妈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以前的事情也忘得七七八八。我爸尊重我的感情生活,他知道我考去北京是为了你,他没有任何异议。”
“所以晏藜,你可以放心爱我,不需要有任何后顾之忧。”